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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若翻脸美国是否出兵?普京回应语惊四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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滏河春晓

2

正月二十的盐碱地上,薄雪脆如宣纸。奉禄紧了紧腰间的草绳,破棉袄的絮子从袖口钻出来,在风里摇成穗子。怀里的玉米饼还带着灶火的余温,硌得心口发烫。五里路走下来,鞋底结了一层冰壳。

周村的集市正在吞吐人潮。三丈宽的青石街面早被百代商贾踏出凹痕,驴蹄铁掌与独轮车辙在雪泥中刻出古老的密文。炸麻糖的油香和骡马粪味在冷空气中纠缠,凝成一道道悬停的雾幔。

奉禄在人群中来回穿行,像尾逆流而上的鱼。晌午时分,他跌坐在周宅门墩上。老财周金顺家的门头很高,金漆匾额"仁義傳家"正在滴水,在脚边汇成个小小的铜色水洼。

他拿出玉米饼子就啃。玉米饼里裹着半枚古钱,这是他娘昨夜偷偷塞进的护身符,钱文'崇祯通宝'四字在齿间若隐若现。

“诶,诶,诶,哪来的伙计,这地儿恁也能坐吗?”深深的门洞里传来呵斥声。奉禄回头看时,一个头戴瓜皮帽,身穿长衫的人从里面走出来。

奉禄站起来说道:“东家,俺就是坐这儿一会儿,歇歇脚”,瓜皮帽虎着脸说道:“后生子,不是老汉撵人,一会徐司令要到俺们家做客,他的茶盏可听不得杂响,对不住了,恁就请便吧”,顺手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。

奉禄把剩下的半张饼塞回怀中。转身时,尘土飞扬的街面上,一匹东洋马突然闯入视野。马背上,穿军靴的男人正用马鞭撩开披风,腰间的佩刀撞出清脆的金属声。两撇八字胡下,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
东洋马缓步前行,身后跟着十来个喽啰,个个肩挎汉阳造。那些老套筒枪管早已锈蚀斑驳,缠着防滑的麻绳,唯有枪栓处泛着乌亮的油光,显然是经年累月摩挲所致。喽啰们歪戴着三大扇帽,或顶着褪色的瓜皮小帽,或裹着脏污的头巾,站没站相,走没走相,活脱脱是曲周侯二那帮土匪的翻版。而策马在前的,正是威震永年二十八乡的悍匪徐中琦。

徐中琦翻身下马,马靴踏碎街面薄冰,清脆的碎裂声先于人至。他披风猎猎,隐约露出腰间一把德制毛瑟枪的冷光。最慑人的,还是那道从左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刀疤,随着他咀嚼槟榔的动作诡异地**着,宛如一条盘踞在脸上的蜈蚣。

瓜皮帽管家早已迎上前,腰弯得极低,脸上堆满谄笑:“徐司令大驾光临,寒舍蓬荜生辉啊!老太爷已在厅上恭候多时,您快请进!”

徐中琦冷哼一声,目中无人地领着众匪鱼贯而入,唯有最后两名喽啰留在门外,如两尊凶神般左右分立。集市上依旧喧嚣,奉禄穿行于人群之中,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:“周村烧饼嘞——脆得掉渣喽!”“永年酥鱼——现炸现卖!”“临洺关驴肉板肠——香得流油!”,叫卖声交织,市井烟火气浓烈。

忽然,西街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东奔涌,惊慌的喊叫声炸开:“徐大麻子来了!快跑!”奉禄愣在香油坊门前,循声望去,只见一女子纵马疾驰而来,斗篷翻飞,手中短枪寒芒闪烁,身后十余喽啰持枪紧随,杀气腾腾。

香油坊的伙计眼疾手快,一把将他拽进店内,低喝道:“小兄弟,不要命了?快躲进来!”奉禄茫然:“大哥,这是咋了?大伙跑啥呢?”伙计神色紧张,手指抵唇:“嘘——别出声,老实待着!”说罢,他匆匆退回柜台,佯装忙碌,可指尖却微微发颤。

马蹄卷起的尘土弥漫在低垂的暮色中。骑在马上的女人一扬鞭,喽啰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,将慌乱的人群团团围住。她眯着眼,马鞭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,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狠劲:"女的都放了,男的留下,老娘要挑几个顺眼的。"

一个喽啰揪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拖到马前,谄笑着问:"姑奶奶,这个咋样?"女人斜睨一眼,嘴角一撇:"老帮菜,滚。"语气轻蔑得像在丢弃一块馊了的馍。

人群中,一个身着阴丹士林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格外扎眼,那是1932年才时兴的料子,青黛色的布面浆洗得挺括,在这乱世里,成了读书人最后的体面。喽啰一把将他拽出队列,男子踉跄几步,怀里的报纸散落在地。"哟,这个倒人模狗样的。"女人终于露出笑意,脸上的麻坑随着扭曲的笑容攒动,像一群吸饱了血的虱子。

待挑够十来个清俊后生,她才懒懒挥手放走剩余的人。被选中的男人们跪成一排,磕头声此起彼伏,哀告声混着涕泪:"姑奶奶开恩啊!家里还有老母要养......"徐大麻子突然抬腕,毛瑟枪的准星在夕照下闪过一道冷光。

"砰!"

枪声炸裂的瞬间,那个穿长衫的书生猛地后仰。他倒下时像棵被斧斫的青竹,怀里的《申报》飘然而落——民国某年某日的头条,"冀南剿匪大捷"的铅字正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浸透。求饶声戛然而止,只剩压抑的抽噎在尘土中颤抖。

"捆结实了,装车!"徐大麻子甩着缰绳高喊。当喽啰们把战利品扔上马车时,她忽然纵声大笑,笑声惊起枯树上栖息的寒鸦。扬鞭的刹那,腕间翡翠镯子闪过一道妖异的绿光,那水头极好的翠色映着她狠戾的眉眼,竟比枪管上幽蓝的烤漆更教人毛骨悚然。

马蹄声碎,她朝着周金顺家的方向疾驰而去,身后烟尘里隐约传来报童的叫卖:"看报看报!国军剿匪再传捷......"后半句被车轮碾进了泥里。

奉禄呆立在门框边,眼珠子瞪得发直。虽说曲周救母的事让他长了几分胆色,可眼前这阵仗还是让他两腿发软。"俺嘞个亲娘诶......"他喉咙发紧,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"这世道,咋连女人都成了活阎王?"

香油坊的伙计一把将他拽到墙角,压着嗓子道:"小兄弟,你道这是谁?那是徐中琦的亲妹子,周金顺老财的外甥女!"他边说边往门外瞥,生怕那马蹄声去而复返,"这女魔头专爱掳俊俏后生。赶集逛庙会的,只要模样周正,准被她捆回临洺关去。玩腻了就往乱葬岗一扔......"伙计做了个扣扳机的手势,"要不集市上的男人见了她就跑?"

奉禄听得半懂不懂,只觉得后脖颈发凉。伙计见他懵懂,伸手捏了捏他白净的脸蛋:"就你这模样,在周村集晃悠,跟往饿狼嘴里塞羊肉包子有啥两样?"

"大叔,俺是贾村来的......"奉禄缩了缩脖子,眼睛却往油坊里间瞟,"春闲找活计,您这儿缺人手不?"

"你?"伙计上下打量他,"捡芝麻嫌你手笨,扛麻包嫌你腰软,推磨盘——"话音未落,奉禄已经抓住他袖口:"俺啥都能干!管饭就成!"

终究是老实人心软。伙计叹着气领他进了后院。永福香油坊的磨盘正吱呀转动,乌亮的石磨像张永远吃不饱的嘴,把芝麻嚼成汩汩流淌的金褐色泪珠。这嗡嗡声昼夜不息,时而像超度亡魂的往生咒,时而又像招魂幡在风里簌簌作响。坊里除了榨油,还偷偷从大名府倒腾芝麻大豆,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,能活着做买卖的,谁手上没沾点灰?

毛奉喜在县学堂里坐不住。

那方砚台里的墨汁干了又磨,磨了又干,却总也等不来主人临帖的狼毫。他三番五次翻过学堂的矮墙,踩着城根的荒草往家跑。他娘见了,先是扯着嗓子哭骂,后来索性抄起笤帚疙瘩往他身上招呼。奉喜挨了打,垂头丧气地回到学堂,这才勉强捧起《论语》,可那些"之乎者也"的字句,在他眼里活像一窝蚂蚁,爬得他心头发痒。

那时的邯城早已不复古赵都的荣光。残破的城墙像老人松动的牙齿,勉强圈着几处倾颓的牌坊和荒草丛生的庙宇。城里统共不过百来户人家,青石板路上难得听见车马声,倒是常有野狗在坍塌的箭楼下刨食。

滏阳河从南边的峰峰蜿蜒而来,绕过东城门向北流去。河面上偶尔漂过几艘运煤的乌篷船,船帮上沾着黑亮的煤渣,像抹了锅灰的苦力脸。纤夫们歇脚时,总爱蹲在城门洞里嚼烟叶子,他们黝黑的脊背上勒出的红痕,比衙门里的告示更刺目。

这世道乱得像一锅煮糊的粥。今日**赶跑冯玉祥,明日孙传芳又撵走**。县太爷的姓氏变得比戏台上的脸谱还快,今儿个孙老爷在丛台七贤祠升堂,明儿个吴大人就把公案搬到黄粱梦吕仙祠,后日冯长官又带着印信住进了城隍庙。老百姓私下嘀咕:"这哪是衙门?分明是赶场的戏班子。"

逃学逃得没趣了,奉喜终于认命。每月逢五逢十,石爷总会准时送来褡裢:里头装着掺了麸皮的烙饼,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衫,还有一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。捧着这些物事,奉喜忽然觉得,那些爬满竹简的蚂蚁字,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。

县学堂的"明伦堂"残碑上,金漆剥落如秋日的枯叶。奉喜临摹碑文时,笔锋总不自觉游走成母亲织布机上的经纬纹路。石爷每月捎来的粗布鞋里,永远垫着两枚温热的铜元,那是兵荒马乱年月里,最让人心安的重量。

学堂里的少年们清一色是邯城子弟。能在这世道供得起孩子读书的,家里多少都有些底子。奉喜渐渐安下心来,发现这青砖黛瓦的院落里,竟藏着几分乱世难得的温情。

同窗中除了贾村的沈志坚,还有代召来的李挺,尚壁的王信如,三陵的**芝。这些名字像一串风铃,在奉喜心里叮当作响。原来贾村之外,天地竟这般辽阔。

奉喜天生一副玲珑心窍,一旦收心向学,那些"之乎者也"便如春溪活水,从他口中淙淙流出。国文课上,他的文章总被朱笔圈满;平日里待人接物,又温润如玉。同窗们都爱凑到他桌前,仿佛这清瘦少年身上自带着三分暖意。

教国文的杨先生是天津卫人,说话带着评剧的韵调。他尤其偏爱奉喜、李挺几人,常在课后唤他们去办公室开小灶。一方枣木案几上,五千年华夏文明如长卷徐徐展开。烛光里,大禹治水的斧凿、李白醉酒的月光、岳飞枪尖的寒芒,都在少年们眼底投下璀璨星火。

可每当讲到近代史,杨先生的声音便开始发抖。说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,他忽然摘下圆框眼镜,瘦削的肩膀在藏青长衫下剧烈起伏。李挺总会"砰"地砸向桌案:"我燕赵男儿,宁死不受这等屈辱!"少年们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,仿佛要攥碎那段浸透血泪的历史。

二十六岁的杨先生站在窗前,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。圆眼镜片后的目光时而如古井无波,时而又似暗潮汹涌。唯有在讲述五千年文明不绝如缕时,这个文弱书生才会显露出剑客般的锋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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